“爸爸，树上有眼睛。”
他没有回头，我脚下是厚厚的落叶，我记得天空中有一朵形状奇异的云。
“是的，孩子。”他边走边说。“树上有眼睛。”他还原了我的语气。
“树为什么会有眼睛呢？”
“很奇怪。”他后脑勺上鸭舌帽的铜扣闪闪亮。“但我们不也有吗，孩子。”
之后我们并排而行，他拉起我的手穿过一片湿滑的密林，那里有许多蘑菇和苔藓，没说太多话。我有几次挣脱他的手，捡起漂亮的蘑菇和苔藓给他看，他点点头，表示看到了，或者摇摇头，表示有毒。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，天蓝得失去了参照物，除了那朵云，透过林顶能看到那朵云一直在，或者说从未移动过。
我记得自己听到了一种声音，像是树叶在摇动，又像是窃窃私语，我很害怕，环视四周，那些树纹的眼睛又出现了，我抱紧了父亲的腿：
“爸爸，树在看着我们吗？”
听到这句他停下了，看着我。
“你真的想知道吗？”
“嗯。”
父亲叹了一口气：
“没错。”
“为什么呢？”
“我可以告诉你，但那之后，爸爸就要和你说再见了。”
“万神之眼……”父亲的大手盖着我的手，抚摸着树干，他掌心的温度我一生难忘。
我背对着的三个死鬼和老万，努力回忆着父亲最后的话，但怎么回忆都是一阵眩晕，我索性走了回去，记录装置里的我在这里停留过久将禁不起审查。
有个人还没有死透，偶尔会这样，我用眼角扫了一眼桌子：属于他的那杯水没有减少，这意味着麻烦。我给了老万一个眼神，他点点头，关掉了同步记录装置。
这个倒霉的家伙只剩一口气儿了，眼睛在转，嘴唇在动，老万俯身要去解决他。我举起那杯水，拍了拍老万，老万闪到一边。
我把耳朵和水杯都凑近到他的嘴唇上。“你……”他的气息微弱。我的表情毫无变化。
“们是冒牌货……万神之眼……是……慈悲的。”
这家伙人生的最后一秒紧紧闭紧了自己干涸的嘴唇，而我在另一秒前倒向他嘴里的水顺着他的面颊滑落向了地面，闪亮，并在一瞬间消失，像一颗夏夜的流星。
回去的路上，我正在和自己的一个小癖好共处：玻璃上因突破音障产生的水花，那波纹十分迷幻，看了很容易上瘾。你坐过一次超音速的时髦玩意儿就会知道。但最担心的事发生了：老万出现了思想波动。
“头儿。”老万看着前面。
“嗯？”被打断我有些不高兴，但还是平静的。
“头儿，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，出现了反抗者。”老万是检讨的语气。“我应该在信息库核实并提前给他们噤声。”老万继续说道。
我摆了摆手，不想离开每秒三百四十三米的奇异，表示在这个问题不存在。
“这些忘恩负义的孙子，我们……”
“好了。”我转过头，欣赏的兴致完全被打断，语气开始公事公办。
“这世界死就是仁慈。那些人不是什么反抗者，他们只是没想明白。”我看着老万没有看着我的眼睛，继续说。“如果有错，错在浪费的水。那杯水能拯救多少生命，滋润多少孩子的嘴唇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？不是反抗也不是忘恩负义，只是不明白，听懂了吗？”
老万点点头，慢慢伸出左手，右手捏紧方向盘，恢复了无可置疑的权威：“万神之眼……”
我也伸出左手，一起和他向着前方露出掌心的眼纹，齐声说：“是慈悲的。”
白日将尽，老万驾驶的飞行车穿过一朵奇异的云，我依稀听到远方传来了欢呼声。
这是第四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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